来源:来自网络 2009-06-19 07:48:02
前段时间回了趟家,妈做了一桌子的菜,爸说了声“都吃吧,还愣着干吗”之后,大家立即举杯投箸狂嚼大饮,转眼间杯盘狼藉。众人吃饱后放下筷子,只有爸仍然在细嚼慢咽。他80岁了,有严重的肺气肿,吃饭都会累得喘气,所以快不得。
我跟小侄子同时听见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声音,像是夜晚虫子的叫声,又像是猫睡着时打的呼噜。我四处张望,我问什么虫子在叫?爸爸停下筷子,说什么虫子啊,是我喉咙里发出来的。呼吸的时候,气老上不来。
侧耳细听,声音果然是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的,只是这声音好怪哟,我听着听着忍不住笑起来。和我一起忍不起笑的还有6岁的侄子,那一通大笑啊,真是无拘无束,笑完之后还想扒开爷爷的嘴往里看个究竟,结果让他妈狠狠地打了屁股给吓哭了。这一打,我才猛地惊醒,爸真的衰老了,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健步如飞的中年人,甚至不是前几年那精神矍铄的老头了。
爸得肺气肿快10年了,身体脆弱得就像温室里培植的蔬果,太热不行,太冷也不行。冬天太冷受寒病会发作,妈就给他层层包裹起来――两件棉袄,两条棉裤。我有点纳闷,这两件棉袄、两条棉裤是怎么穿上去的呢?可爸仍然畏寒,因为身上辎重过重,重得几乎挪不动步子,就只能呆在家里,最多走到阳台,就这么臃肿着度过漫长的冬天,一直捱到第二年春暖花开。
到了夏天他似乎要好一些,因为有空调,但是开空调时窗户一关,他又觉得胸闷气短,最后彻底放弃空调。可是南方的夏天很热,一到傍晚,气压偏低,他就呼吸急促,这个时候必须立即吸氧。他的卧室看上去像个急救病房,因为床头常年竖着一个铁灰色的巨大输氧罐。前几年我回家第一次发现这氧气罐,吃惊程度不亚于看见“神六”。妈说爸每天吸氧两次,吸完氧有时还是喘不过气来,就必须送医院打针了。爸的胳膊一伸出来,全是针眼儿。
得了肺气肿之后,爸基本上成了废人,家务根本做不了,洗个澡都有如一场革命。冬天他从不敢洗澡,夏天爱流汗,每天“革命”做不到,两三天革一次命却是必需的。每次“革命”之后,爸已是气喘如牛,两腿战战了。
妈说,自从爸得了肺气肿,这个男人不再是她的丈夫,而成了她的孩子和病人。而她,除了承担妻子这个角色,生命中又多了一个角色:特护。一年365天,爸走哪儿她跟到哪儿,不离左右,如影随形。作为妻子和特护,她没吃过一餐安静的饭,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,其中的辛苦,爸用诗哽咽做结:“应变三更起,侍药三饭凉。前世黄连苦,今世一并尝。”
爸最恨自己的是,妈忙得不可开交时,自己却眼睁睁地帮不上忙,气极了就咒自己,说“久病不如猝死”。爸属龙,是个非常棒的语文老师,抱负就在七尺讲台之间,指点江山,激扬文字。他的诗词非常好,去年还出了一本诗集。然而又能怎样,他还是老了,且不说生活无法自理,就是写一行诗,刚写了前面又忘了后面,得往前翻一翻再写;毛笔也握不住了,手老在发抖。
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长年在外,也是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孩子。每次回家,他都要叮嘱一番,内容差不多。以前我总是边听边敷衍,这次,他又像往常一样唠叨,我却泪流满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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